阎晶晶

巴蜀小学为什么说雷神是大猪蹄子？-古卷传说

为什么说雷神是大猪蹄子？-古卷传说
雷神是大猪蹄子，这话不是在下说的，是唐朝人段成式说的：
雷神是大猪蹄子——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
段成式并不了解北欧神话，所以大猪蹄子可能仅限大唐疆域内的雷神，不包括托尔，所以，锤哥，请放下斧子坐下来喝杯茶，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聊呢？
聊天的时候，锤哥表示不相信他的中国同行是大猪蹄子，那么在下只好从头说起。
今天要说的，主要是「雷公」的坎坷之路。
雷公和雷神有区别吗？
嗯，大概就是……老公和男神的区别吧。
一
中国最早的雷公，其实不负责打雷，伦家是一名医生。你可能听过什么「雷公丸」、《雷公炮炙论》，这些雷公都是指医生雷公。
医生雷公来头很大，他是轩辕黄帝的嫡传弟子，真正的帝王门生。
轩辕黄帝重视医道是众所周知的，所谓「歧黄之术」，岐指岐伯，黄就是黄帝。黄帝身边名医云集，像：岐伯、伯高、少师、少俞、鬼臾区。对于岐伯、伯高，黄帝执师礼事之，恭恭敬敬，而对于雷公，黄帝却像训儿子一样日常骂的狗血淋头，雷公还必须摆出一副孜孜矻矻甘之如饴的样子，坚持求教。那么这堆人的关系，不问可知是岐伯传医术给黄帝，黄帝又传给了雷公。
黄帝骂雷公的内容，有一些温雅的被择录进了《黄帝内经》。雷公似乎有点一根筋，又或者黄帝有严令在先，要求遇到问题不懂必须问，不问要杀头，雷公不敢不问，于是有事没事都要屁颠屁颠去烦黄帝：
雷公：这个病怎么治？
黄帝没搭理他。
雷公：这个病怎么治？
黄帝：书里有，自己查当我死去时。
雷公：我查了，还是不懂。
黄帝看了一眼：这都不懂草原小姐妹？小孩都能看懂。你多大了？
雷公：XX岁。
黄帝：你特么这么大年纪了还问小孩的问题？你弱智？
此童子之所知，问之何也？
子年少,智未及邪？
雷公脸皮早就给骂厚了，笑嘻嘻陪着小心，说：臣年幼小，蒙愚以惑。
意思是说臣年纪小，又很蠢，请师父多多开导。
二
可见雷公自古以来就不受待见，起点低，后世又不肯抬举，只能越来越不堪了。
那么这位医生雷公跟打雷的雷公有什么传承关系吗？上古文献没有，清朝的《历代神仙通鉴》则提了一个细思极恐的脑洞。
这要从《山海经》说起。
《山海经·大荒东经》：
东海中有流波山，入海七千里。其上有兽，状如牛，苍身而无角，一足，出入水则必风雨，其光如日月，其声如雷，其名曰夔。黄帝得之，以其皮为鼓，橛以雷兽之骨，声闻五百里，以威天下。
东海以东七千里外，「流波山」上，有一种不长角、只生了一条腿的独脚牛状生物疾速天使，名叫「夔」（kuí），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夔牛。推测此兽体型巨大无比，出入水中，辄致狂风暴雨，并伴有强光现象，其吼声如雷。黄帝猎获了一头，剥了皮做成鼓，并以「雷兽」之骨为鼓槌，鼓声远闻五百里，足震慑天下。
还有一种补充说法，说黄帝借此鼓之力，破蚩尤飞行术，蚩尤不能飞遁，因遭擒杀。
这个骨头被做成鼓槌的「雷兽」就是雷神。《山海经·海内东经》曰：
雷泽中有雷神，龙身而人头，鼓其腹。在吴西。
黄帝为了搜集材料合成满级神器，探雷泽，入东海，先后捕杀了雷兽和夔牛，抽它们的骨头，扒它们的皮，完全是屠夫杀猪杀羊的画风。然鹅！清朝那本神仙通鉴却说，这个雷兽就是医生雷公变的！
书上说：黄帝路过一处大泽——大概就是雷泽了，整队休息，徒弟雷公蹲在湖边喝水，好端端的忽然跌进水中。黄帝令人打捞时，雷震如潮，自湖底涌起，一条人面龙冲天飞出，那张脸，正是徒弟的脸。
按照这个说法捋下去，黄帝最终杀了这个他一向不喜欢、而今变成怪物的徒弟，还拆了他的骨头作乐器，可谓灭绝人性。那么真相究竟是雷公自我牺牲，还是黄帝阴谋暗算？
无论如何，雷神总是死掉了。
这个死在黄帝手上的雷神，同另一位中华始祖，准确说是南中国始祖伏羲，亦存在密切关系。
传说有个神族少女，来到荒无人烟的雷泽旅行，在泥泞的大地上，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脚印。少女从来没看见过这样大的足迹，惊奇地站了进去，然后就怀孕了。
我们已经无法知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，比一比脚印怎么还怀上了呢？总之少女生下的孩子，人首蛇身，一看就是雷神的种。
这个孩子，就是伏羲。
随随便便让姑娘怀孕生子，又不肯尽为父的责任，只此一条，初代雷神已难逃大猪蹄子骂名。
但这到底也不能成为黄帝杀雷神的理由啊，人家是不是猪蹄子，养不养儿子，关你屁事？
黄帝杀雷神的时间已不可考，倘若黄帝是为了涿鹿之战对付蚩尤而杀了雷神，且伏羲此时已经过世的话，一切还好说；倘若黄帝纯粹是手贱，把人家南方大神的爹当成能爆装备的副本BOSS给宰了，而伏羲亦尚在人间，那么事情就闹大了弥光法师，这意味着，黄帝成了伏羲的杀父仇人。
血海深仇，焉能不报？
当然不能！
可是，现存的中国神话，并没有黄帝和伏羲两位超级大神的交战记载，所以，第一种猜测可能是对的，即，黄帝杀雷神的时候，伏羲已经死了。
但如果我们不理会神话文献时代，强行对照一下这二位的关系，还是能发现一些有趣的蛛丝马迹。
伏羲是南中国始祖，伏羲的神话，在苗族、黎族、瑶族、侗族历史上世代流传；同时，伏羲在后世与太昊、青帝等神合并，封东方天帝，从族源角度，三苗与东夷，亦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而后来蚩尤与华夏集团对抗，班底正是奉伏羲为始祖的九黎（东方）和三苗（南方）。
这样就出现了两种可能，其一，蚩尤就是伏羲本尊，所以雷神骨头做成的法器可以克制蚩尤（夔牛同理，牛是蚩尤部族图腾之一）；其二，蚩尤是伏羲的继任者，部族祖先被杀，蚩尤当然要兴兵问罪。
那么，从神话的角度，那场定鼎中原正朔、关系到中国五千年历史走向的涿鹿之战，又可能掺入了部落世仇成分，伏羲的部族击败了神农（炎帝）的部族，继而与北方之主黄帝交锋，而雷神，正是这一切的起点和关键。
三
自然神祇的信仰具有普遍性和自发性，在中国南方，雷电之神被多民族奉作创世之神，尤以苗族、布依族、黎族、侗族、瑶族、壮族雷神传说最多，其形象亦有共通之处。
此类传说在涉及「雷神造人」时，普遍提到了「卵生」，说雷神下了个蛋，蛋里孵化出人类。汉人笔记也有相似神话，唐代《雷民传》、北宋《铁围山丛谈》记载，南北朝末期，陈国太建年间，广东南部有个猎人在荆棘丛中捡得一枚巨蛋回家，当晚暴雨雷电，蛋壳碎裂，爬出个男婴，婴孩手心天生写有一个「雷」字。几十年后，大唐贞观，男婴作了本地刺史，同时朝廷降旨，改本市为「雷州」，这就是广东雷州之由来。
到了清代，伟大的猪蹄子袁枚同志从雷州听来了这个神话更新后的版本，越发奇妙形象：开局还是「从前有一个猎人」…
从前有一个猎人，养了一只长着九个耳朵的神奇狗狗。嗯……不知道九个耳朵长在狗头上是什么光景，不过这些耳朵可不是白长的，看上去是耳朵，其实具有猎物雷达功能。每次出猎，只要看狗狗有一只耳朵耸动，猎人就晓得，此番必有一只猎物进账；两只耳朵耸动，那么猎人就能打到两头猎物，三只耳朵动，则有三头猎物，以此类推，倘若九个耳朵全不动，猎人就要饿肚子了。
有一回，猎人带着狗狗进山，忽见九耳齐动，猎人大喜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，看来今日老子要发财！然而兜兜转转，从早晨转到午后，一只屁都没打到，猎人望着那只狗，既困惑又气馁，难道九耳齐动等于九耳不动？这算什么鬼设定？
这时狗狗似有所觉，奔到一处山坳大声吠叫，刨地不止，须臾刨出个蛋。
猎人：？？？
那蛋大如笆斗，猎人很辛苦的负在背上，扛回了家。
“真正丧气称命书！”猎人心想，这个死狗，九个耳朵齐动就动出这么个东西，又不能吃格格屋，又不能用，我巴巴的背回来作什么？
当天夜里，雷雨大作，猎人被炽烈的强光惊醒，披衣一看，那巨蛋周围电光环绕，一声霹雳，青光尽敛，巨蛋里爬出个小孩子，眉目如画，粉雕玉琢，爬向猎人要抱抱。猎人又惊又喜，他半生孤苦，无妻无嗣，以为这是苍天赐子，从此跟这孩子相依为命。
孩子绝顶聪慧，真有过目不忘之能，读书作文，皆出类拔萃，地方上着意栽培，终于一举考入京城，进士登科。他不忘根本，踏上仕途后仍回本地出任刺史，造福乡里，政声极佳。五十七岁那年，养他成人的猎人故世了，刺史送走养父，众目睽睽之下，腋生双翅，冲云飞去，从此绝迹人间。
直到今天，纪念这位神仙之体父母官的「雷祖祠」依然香烟不绝，雷岗耸异，护佑着雷州苍生。

雷州市英榜山雷祖祠
四
雷公会下蛋，那么不是爬行类，就是鸟类。前者让人想起龙身人首的伏羲之父；后者亦有例证，譬如壮族神话的「雷王」：背生肉翅，喙如鸟，吐舌如电。这副鸟样子，倒比较像后来中原的雷公。
中国原始图腾，以北龙南凤为尊，雷神的龙、鸟形态，刚好各自吻合。但后世传承过程中，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被黄帝杀掉的缘故，威武的龙形雷神渐渐式微，九天层云之上，只剩下一群鸟形雷公。

会下蛋并不是什么退化或耻辱，连至高大神盘古也是卵蛋生出来的——「天地如鸡子，盘古生其中」，按照中国神话，宇宙本来就是个卵。真正让雷公耿耿的，是人类为之设定的模样和本事。
远古雷神贵为人祖伏羲之父，地位何等尊崇，可是继任者不肖，雷公一脉，神格越传越低，模样也越来越丑。
汉代的雷公形象还算周正：「若力士之容，左手引连鼓，右手推椎，若击之状」，是个粗犷豪壮的擂鼓汉子，最多不过面目狰狞一点。进入魏晋六朝，画风陡变，雷公身上开始出现各种牲畜特征，而且本事也变差了，打雷的时候经常莫名其妙从天上摔下来斑鱼狗，被人类看见或捕捉。
西晋时，陕西扶风有个老农试图拿锄头对抗闪电，不意竟击落一只怪物，那个东西「唇如丹，目如镜，毛角长三寸，余状似六畜，头似狝猴」，红唇大眼睛，头上生角，遍体长毛，脑袋像猴子，被老农打断了大腿，躺在地上无法动弹。
此事载于《搜神记》，后来怎样，不大清楚，按照魏晋人对待妖怪的一贯态度，说不定绑回家烤烤吃掉了。
大约从此时起，「雷公长得像猴子」就算拍板敲定了，虽然后来雷公们多次降临人间抗议，但是效果都不好。这个长相，也间接坑了孙悟空，大圣在服刑途中屡遭相貌歧视，被人家说「雷公嘴」，说他丑。人家不说“门外有个长得像猴子的和尚”，而说“门外有个雷公嘴和尚”，可见雷公的相貌何等深入人心，至少在妖怪界，这个长相简直是标志性的。
《搜神记》之后，雷公的相貌又有一些微调，每次目击报告描述不尽相同。这也容易理解，雷公作为一个「物种」存在，数量很多，个体间必定有所差异。所以有雌性「雷公」，像《夷坚志》的「雷媪」：南宋时出现在江西南丰，一头红色短发，不知道为什么从天上掉落下来，掉下来后「扰扰东西，仓皇失措」，一副工作中出现低级失误被同事们看到的尴尬状态，“卧槽？老娘咋掉下来了？”；以及苏轼同级毕业生、朝议大夫上官均在扬州看到的「雷鬼」：侏儒形态，皮肤呈深蓝色，头上有个大肉瘤，同样在雷雨天忽然摔落，这货倒好整以暇，也不怕人，掉下来就冲着围观者笑，围观群众越多，这货笑得越开心。
青/蓝色皮肤、胁生肉翅，也是雷公属常见特征，宋代《搜神秘览》有过近距离目击雷公的详细描述。这次目击事件发生在长安近郊，有个官员躲过一场凶猛的雷雨后重新赶路，不多时路遇大约有数百人聚众围观着什么东西，他挤进人丛，看见一个怪物倒在地上，生了四只眼睛、红发，背部高高隆起，宛若负着一口铜钟，肤色靛蓝，嘴似鹰隼，爪子里拿着两枚锥子，口里吐出遍地紫色液体，腥秽难闻。当时有人提议应该杀掉，一个老头阻止说：“此是雷公，杀之不祥。”俄而雷公醒来星际花匠生活，风云猝集，昏暗中一道长虹从天而降，雷公消失无踪。
雷神的彩虹遁，中西居然不谋而合。

关于翅膀，《录异记》说，体型较大的雷公飞翼广达丈余，形象亦不失威猛；明代《五杂俎》却说，看起来像鸡翅膀。

嗯？？？哥们儿是馋了吧。马来法
不过话说回来，长及丈许的鸡翅膀，刷几层酱料烤一烤够吃好几顿的啦，于是真的有一群吃货开始琢磨着吃雷公。
唐人李肇《国史补》论及岭南雷州风物，说此地春夏多雷，近乎无日无之，而秋冬季则鲜闻雷声，为啥呢？李肇一本正经地说，因为秋冬两季，雷公要冬眠。
WTF？这货还冬眠？
趁雷公冬眠的时候，勤劳勇敢的雷州人民扶老携幼全家出动，到地里冥搜，像拔萝卜一样从泥土里拎出一种形状像猪的东西，这就是雷公了，回家煲汤，很好吃。

上图这货是袋熊，不是雷公，我也不知道为啥要放张袋熊的图
该书还郑重附注了食物相克：雷公切忌与黄鱼同食，否则遭雷劈。有此一说，看来没少死人，然而吃货们似乎不大在乎，坚持冒着天打雷劈的风险继续挖雷公吃。
雷公内心是崩溃的。
长得像猪，那么「猪蹄子」基本赖不掉了，接下来段成式再补一记实锤，彻底坐实：
贞元年中，宣州忽大雷雨，一物坠地，猪首，手足各两指，执一赤蛇啮之。俄顷，云暗而失。时皆图而传之。
唐德宗贞元年间，安徽宣城，雷雨中跌落一物，猪头，手脚只有两趾，当时目击者还画了画像，在朋友圈疯狂转发。
所以综上所述，雷神是猪蹄子，嗯，至少有一部分雷神是猪蹄子。
五
吃神仙，总是不值得提倡的，而且道教发起的神仙系统扩编运动，很快帮雷公找到了组织。
雷公被编入「雷部」，上面有「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」这位大神罩着，还有三十六司护法天君（《封神演义》数二十四，《西游记》数八），以及各路神将无数。到北宋末年，道教神霄、清微诸派修习雷法，供奉雷部天尊，雷神地位日崇。
得到组织撑腰，雷公不再有釜鼎之厄，不过老资历的鸟形雷公却没什么实际擢升，依然充当着基层神务员角色，供高高在上的大神领导驱使，疲于奔命，下到人间一线行雷布雨，工作着实辛苦，像《客串天神》故事的起因，正是雷公加班过度，积劳成疾，这才不得不从人间找凡人代班。
古人的脑洞，常以为雷声远近，与雷公位置有关，雷声越低，意味着雷公越接近地面，地表树木、建筑丛杂，大大增加了雷公失足摔落的几率。
雷公摔下来的方式和原因千奇百怪，在下略略捋了一下，比较常见的有：
因为屋顶太滑而跌倒，被人类捕获；
来到人间捉妖，被人类当成妖怪捕获；
飞得太低，被树枝卡住无法动弹……
卡在树上也太蠢了，你好歹是个神仙啊，让人类看见成什么样子？
可是人类偏偏就看见了，这个目击者不是旁人，正是怪物猎人狄仁杰。
当时狄仁杰在代州[注]，听说辖境出了怪物，狄仁杰很高兴：又有电影素材了！兴冲冲去看。
事发现场已经聚集有大批围观者，只见一个雷公卡在大槐树上，槐树枝叶有灼烧痕迹，据说是雷公试图劈裂大树，结果卡住了。那雷公被人类强力围观，尴尬的要死，咆哮不已，群众们畏其声势，都离得远远的。
狄仁杰何许人也揭阳一中吧，四大天王都不放在眼里，哪会怕这种小怪物，施施然匹马趋前，笑嘻嘻问：“姿势很别致啊大神，咋地啦？”
雷公卡在树杈子中间，心里羊驼奔腾，但天神体统不能丢，于是很装逼地说：“这树上有恶龙盘踞，吾奉天命击杀之，只是落地姿势不大标准，至受困于此，若能相救，必当厚报。”
狄仁杰乐得作这个顺水人情，叫人锯开大树，放雷公走路。
此事出自唐代《广异记》，所以你看，狄仁杰见过怪物，古籍确然有载，人家徐克那些光怪陆离，也算胡诌有据。狄仁杰义释雷公时大概不曾随身带着亢龙锏，否则曲曲树杈子，哗啦哗啦，一锏就敲断了，何须叫人锯树。
《广异记》的另一群人，则在海边目睹了雷公和鲸鱼打架，几十个雷公围攻鲸鱼，又是纵火，又是「诟击」——也就是辱骂。
鲸鱼：然鹅我听不懂惹海菜粉。
这场架打了七天七夜，后来雷公和鲸鱼都不见了，只剩海水殷赤。
为啥会跟鲸鱼打架，鲸鱼也是茫然的。
雷公跟这种没逼格的事情似乎很有缘分，到了清代，安徽亳州，有个雷公趁着小雨天闯入民居，也不知是迷路了还是想干点啥。当时那户人家只有个老太太在屋里闲坐，冷不丁看见个蓝皮肤怪物鼓着巨翅飞入，大吃一惊，不假思索，抄起床前的屎盆子就扔了过去，泼了雷公一身屎。这些什么血啊、屎尿啊之类秽物，能污玄门正法，雷公如中刀斧，触电般跌进天井吴育奇，手脚翅膀发颤，吼声如牛，似极痛苦。老太太吓得不敢稍动，就伏在门边死死盯着，有心出去砍两刀，又不敢。这么对峙良久，雷公身上秽物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。这时铅云下压，光线迅速溢出人间，白昼成夜，半空萧萧如马鸣，正与雷公的低吼相应。蓦然暴雨倾盆，雷公满身屎尿尽涤，一声雷震，电光如同绳索般垂天而降，卷起雷公，倏而不见。
人类挑战雷公，最著名者，还当属裴铏《传奇》的那篇「陈鸾凤」。
陈鸾凤是岭南雷州人，如上文所说，雷州自唐初起，历来有供奉雷神、雷祖的传统。陈鸾凤的家乡，也有一座雷公庙，乡民谨守着严苛的遗规，血食不绝，敬祀雷公，稍有怠慢者，必遭雷殛。
这一年李修平简历，当地大旱，滴雨不降，稼禾枯死，乡民们日日夜夜跪在雷公庙中苦求，却迟迟不见半丝响应。陈鸾凤起初亦虽乡邻通诚祝祷，可日复一日，依然天干地燥，连片云彩都没等来，不由得激动满腔怒火，愤然起身，指着雷公神像破口大骂。
乡民无不大惊失色：你敢这样亵渎神灵，不要命了！
陈鸾凤冷笑：“稼穑焦枯，陂池干涸，已经饿死人了，你们还拿剩下的那点粮食供应它！”他向那塑像一指，怒道：“何况身为神灵，日受奠酹而毫不作为，这样的神，留它何用！”一把火将雷公庙烧成了白地。
陈鸾凤素来剽悍猛捷，有兼人之力，乡民们见他发了疯似的，也没人敢劝阻，只有跪倒一片，哀求雷公慈悲。
陈鸾凤怒道：“不要求它！求这狗神仙有什么用！”接着向天大喝：“来呀！老子烧了你的庙，来劈死老子啊！”
时雷州风俗，忌猪肉与黄鱼同吃，否则遭雷劈，那自然还是大猪蹄子的缘故。陈鸾凤已经彻底豁了出去，他背起柴刀，拿着猪肉、黄鱼，来到原野之上，对天怒目大嚼。炽亮的天宇，如同倾入了无边墨水，迅速阴沉，狂风陡起，巨雷电闪，直砸到陈鸾凤身边，土崩石裂，大地一片焦糊。陈鸾凤夷然不惧，对着电龙盘旋的天空扬起了那把磨得闪亮的柴刀。
激雷劈下，电花飞溅，陈鸾凤只觉刀锋似被千钧巨锤猛击，眼耳口鼻全部渗出鲜血，但他双臂如铁，半分不摇，奋力踏前一步，拖刀狠斫，嗤然声响，一个背生双翼，熊一样大的青色怪物重重摔落，一条断腿飞出去老远，洒下满地血线。
这怪物一跌下来，登时云雨尽散，陈鸾凤见这东西颇肖庙里的雷公，挥刀就要斩它的脑袋。远远围观的乡邻赶紧冲上来，死死拉住他，大叫：“砍不得！砍不得！这是神仙！你杀了神仙，本乡必受牵连！”
陈鸾凤双目赤红，眼睁睁看着那雷公奋力扑腾着翅膀，捡起断腿，乘风飞去。正在众乡民惴惴不安之际，忽而闷雷响过，澍雨大降。雷公终于妥协了！然而密密匝匝的雨线，隔断了乡民们望天叩拜的嘶声欢呼，也隔断了陈鸾凤踽踽离开的泥泞足印。
人类文明演进的过程，亦是人类由跪姿站起、取代神灵登上神坛的过程巴蜀小学，面对强大的神灵，从屈服，到抗争，人文精神不断进化，不断觉醒。诚然，蜕变的过程痛苦而黑暗，有人畏葸，有人妥协，有人倒戈，但也总有人扛起逆流的纤绳，穿过茹毛饮血，穿过金戈铁马，穿过工业革命，以生死为代价，蹒跚而坚毅地拖动文明前行。
没有什么不可战胜，神明不在天上，在你与生俱来的骨髓中。
-完-
注：考狄仁杰生平，未见其在代州任职经历，或系传钞讹误。
文献
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
《历代神仙通鉴》
《山海经》
《山海经广注》
《诗含神雾》
《九黎考》
《中国民族神话母题研究》
《雷民传》
《铁围山丛谈》
《子不语》
《投荒杂录》
《三教搜神源流大全》
《论衡·雷虚》
《搜神记》
《夷坚志》
《搜神秘览》
《录异记》
《五杂俎》
《唐国史补》
《酉阳杂俎》
《广异记》
《聊斋志异》
《传奇》